人物专访

去年年底，来自中国的高级法官高晓力成功当选联合国上诉法庭法官，成为这个法庭首位来自中国的法官。联合国上诉法庭是一个怎样的机构？高晓力作为一位女法官在法律职业道路上有着怎样的思考？带着这些问题，《联合国新闻》采访了高晓力。

高晓力供图｜联合国上诉法庭法官高晓力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在秘书长古特雷斯带领您宣誓就职的那一刻，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高晓力：去年11月15号，第77届联大选举我担任联合国上诉法庭法官，12月14号的时候，我又到纽约联合国总部，参加了法官宣誓仪式。确实，宣誓仪式非常的庄重严肃。在那一刻，如果说想到什么，我觉得是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更多了一份责任和使命。

联合国图片｜秘书长古特雷斯带领联合国上诉法庭法官高晓力宣誓

您同时还担任中国最高人民法院商事法庭的法官和一个法庭的庭长，在跟联合国上诉法庭法官的角色之间，您是怎么去平衡的呢？

高晓力：在国内，我在最高人民法院民四庭担任庭长，同时也担任最高人民法院国际商事法庭的法官，这些工作岗位也都是非常重要的。去年因为通过考试的方式，参加了联合国上诉法庭法官的遴选，最后竞选成功。这两份工作都是非常重要的，确实，需要统筹兼顾，才能很好地把这两副担子都挑起来，都挑得好。

联合国上诉法庭的工作是一份兼职，每年的三月份、六月份和十月份，需要到纽约来三次，每次是半个月，集中合议案件和讨论上诉法庭的重大事项。其他的时间都是在本国工作，所以这样的话，我就把我的时间要合理的分配。在国内的工作时间，全心全意地投入国内的工作岗位当中去，之余的时间用来为参加联合国集中合议案件做好相应的准备。

在国内，最高人民法院——我的工作单位，非常支持我参加这次联合国上诉法庭的竞选，在很多方面都给我提供了便利，我非常感动。

国际商事法庭网站照片｜高晓力

您能给我们详细解释一下联合国上诉法庭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

高晓力：联合国上诉法庭最主要的职责就是解决联合国作为国际组织和它的职员之间的行政争议。联合国上诉法庭是在2009年的时候设立的，它是通过解决这些争议来保证联合国这个国际组织内部良好的工作环境，从而助力实现联合国的各项工作目标。

这样的一种纠纷解决方式，在联合国系统当中，它属于一种正式的解决纠纷的方式。

在2009年设立法庭的时候，设立的是双重机制。第一层是一审法庭，即联合国争议法庭（UN Dispute Tribunal/UNDT）; 我任职的联合国上诉法庭（UN Appeal Tribunal/UNAT），是第二层，是上诉机构，也是终审机构。从一审到二审这样的一个双层设置，能够更好地保护联合国职员的合法权益。

联合国上诉法庭不仅受理联合国和职员之间的争议，同时还受理其他另外15家国际组织和职员之间的争议，管辖权一共涉及到16个国际组织，大约有8万名职员，都可以在联合国上诉法庭寻求正式的权益救济。

联合国图片｜2022年11月，大会选举联合国上诉法庭法官

您在联合国上诉法庭的主要职责是什么呢？

高晓力：担任联合国上诉法庭的法官，我的职责主要就是审理案件。联合国上诉法庭一共有七名法官，都是像我这样，都属于兼职。

在案件当中，我作为法官会有两种身份，第一个是作为主审法官，所有上诉法庭的案子都要以合议的方式（审理），最少是三个法官组成一个合议庭。如果是重大疑难案件，就是全部七位法官共同组成合议庭。

在这些案件当中，我作为主审法官，要负责拟写裁判文书的草稿，要征得其他法官的同意，集体合议案件之后，按照多数意见，做出最终的裁判结果。

第二种角色呢，就是别人作为主审法官，我作为合议法官参与讨论案件，拿出我的意见。基本上是这两种角色。

联合国图片｜纽约联合国上诉法庭登记处办公室

联合国上诉法庭每年审理的案件量大吗？

高晓力：我看统计数据，（一年）有一百四五十件的样子。近些年，案件应该是说呈上升的趋势，所以要提高工作效率，减少积案，这也是上诉法庭一项很重要的工作职责。

联合国图片｜国际法院法官举行听证会

你为什么会选择到联合国兼任这样的一份法官职位呢？

高晓力：去年二月份的时候，我是看到了联合国官网上发布的招聘广告，说AT（上诉法庭）和DT（争议法庭）法官短员，需要补充八个岗位。

上诉法庭的法官，要求是必须要有国内相应领域的至少15年的法官经历。同时，英文可以作为流利的工作语言，当然还有其他很多的要求。

我看了一下，准备来试一试。中间通过了资格审查，被邀请参加笔试，之后又被邀请参加面试，之后又获得了内部司法理事会推荐，参加了11月份在联大的竞选。每一个职位是两到三名推荐竞选人，最后要由联合国成员国投票过半数，而且以得票多者得当选。最终通过竞选，争取到了这样一个职位。

我很想知道您的法律事业，它的起点在哪儿？

高晓力：我的法律事业的起点就是在中国的最高人民法院。我是1994年从大学毕业以后，就到最高法院工作，到现在，眨眼一晃就快30年了。

最高人民法院给我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一个工作平台，从九四年到现在，我在最高法院的经济庭、民四庭先是担任书记员，之后担任助理审判员。在2011年的时候，被全国人大常委会任命为最高人民法院审判员，从而进入了高级法官的行列。在民事审判第四庭也是专门负责审理涉外民事和商事以及海事争议的这样一个专门的审判庭工作了20多年。之后，我还去了第一巡回法庭、第六巡回法庭工作。还有一段时间是在国际合作局工作。

在你上大学的时候，你选择学习法律，然后踏入最高人民法院开始你的法律事业，之前是什么促使你去做出这些决定、选择法律这条道路？

高晓力：我家里也没有人从事这个行业，但是我就是喜欢法律。所以当时考大学的时候，所有的志向都是选择的法律专业。最后如愿考上了中国政法大学。选择法律当时也是很有目标的，就是在毕业之后要去法院、去做法官。

我觉得自己也很幸运，能够把自己的兴趣和工作很好地结合在一起，也正是因为有一个很好的结合，所以能够推动我在工作当中不断地取得进步，因为这毕竟是我个人的兴趣所在。

在您还是一个高中女生的时候，您做出了这个选择，那个时候在您的脑海里法律是什么？现在法律对你而言又是什么？

高晓力：应当说上高中的时候，想学法律，做法官，那是一种朦胧的感觉，就是觉得做法官很神圣，很庄严，其实并不理解法律是什么，法官到底是什么。

那真正的理解法律和法官这个工作岗位的性质和它的意义，是在工作很多年之后。包括最初工作的时候，也没有一个很深入的理解。

随着自己工作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积累之后，才会对法律有一个深刻的本质性的了解，才会对法官这个行业、它的意义有很深入的了解。这至少都是30岁以后的事情了。

联合国图片｜联合国上诉法庭的法官们

3月10号是女法官国际日，这个国际日对你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高晓力：3月10号作为女法官国际日，是第74届联大作出决议，设立了这个女法官国际日，它的目标是推动妇女在司法机构当中能够平等、充分地参与，也鼓励妇女在司法事业当中能够彰显自己的自身价值。

去年是第一个女法官国际日，今年是第二个女法官国际日。最高人民法院都组织相应的活动。

Unsplash｜正义女神雕塑

对于一个女法官来说，有一个专门属于自己的节日，那肯定是无比光荣和自豪的啊，因为有那么多的行业，但是女法官专门有一个国际日，而且是联大通过决议的方式来设立的。我觉得作为一个女法官来说，感到无比地骄傲和自豪，它更会推动我珍惜自己的职业，更有职业的尊崇感，更认识到自己身上的责任和担子，也会更激励我，更加努力地工作，把自己的司法智慧用来真正用来推动社会进步，为我们人类文明发展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在推动社会进步的过程当中，女法官可以做出什么独特的贡献吗？

高晓力：我觉得女法官，应该是说从她的性格特征，从她的特质来说——比如说细心、认真、有耐性， 同时呢，更加自律、自尊，这会导致女法官在执业过程当中有更好的司法廉洁度，有更好的庭审驾驭能力，以及对证据裁判的能力。所以女法官应该说是大有作为的，在纠纷解决的过程当中，她是有很重要的意义和她的价值体现的。

联合国图片｜国际法院院长琼·多诺霍（上）、国际法院中国籍法官薛捍勤（下）

我们环顾世界，几乎所有的国家都需要在两性平等方面取得进步，没有一个国家可以说我彻底的实现了两性平等。您觉得女法官可以在这些方面做出哪些贡献呢？

高晓力：女法官通过自己努力工作来彰显女法官胜任这些工作，这是有很强的说服力的，从而消除社会歧视。

当然同时，女法官还可以通过办案的方式，通过办理案件来彰显男女平等的这样一种价值取向，从而实现这样一个目标。

联合国图片｜女法官国际日

联合国设立女法官国际日，其中的原因之一呢，就是在世界范围内，女法官的数量是不够的，是显然低于男法官的。为什么世界需要更多的女法官呢？

高晓力：世界需要更多的女法官。我想前提是说女法官和男法官的比例不是1 : 1。作为法官这个司法职业，不同的性别，男性和女性法官，都是胜任的，而且是各有所长，都是不可或缺的。

联合国图片｜女性在司法领域的代表性

这些年您在中国从事司法工作，也看到中国法制建设的进程，在这个过程当中，您觉得女法官的队伍建设得怎么样，还有哪些工作需要做呢？

高晓力：中国这些年以来，在司法改革过程当中一直很注重女法官队伍的建设。现在，中国的女法官在法官当中的比例已经能够达到40%——这是去年的一个统计数据。在全球来说，这应该是一个比较高的一个占比。

作为一名女法官，你怎么平衡工作和生活？

高晓力：确实看上去是矛盾的，但事实上我个人认为它并不是矛盾的。我觉得特别是对于女法官来说，事业取得进步，一定会有家庭的一个很重要的支撑和支持，你才会在事业上面有更大的进步。不是说事业好了，你就没有生活了。你会把很多的精力放在事业上面，放在工作上面，但是这也并不影响你平衡自己的生活，你只要统筹兼顾，我觉得都是可以做得很好的。

家庭的支持，我觉得在我身上来说有特别重要的体现。我的丈夫和孩子，还有我的父母都非常支持我做这些工作，他们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使我能够在工作当中全心全意地投入。

事业好了，生活当中也会有更多的快乐，也会有很多的正能量释放出来，也会给你的家庭产生很大的激励作用。

贸发会议｜妇女参与司法，妇女争取正义

如果说有一个高中女生，还有一个高中男生，他们现在都在思考将来要从事法律工作，你会对他们有什么寄语呢？

高晓力：我想说，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从事法律工作，其实是通过你的法律技能来解决社会问题，不管你将来是做法官也好，还是做律师也好，都会承担这样一种社会职责和使命。

我希望他们更多地学习，更多地锻炼，积累自己的实践经验。因为法律不是一个关起门来学习的这样一个专业，它是一个更需要社会经验的积累的这样一个专业，所以我希望他们在学习知识的同时，要更多地参加到社会实践当中来，积累自己实践方面的经验，从而能够更好地适应这个法律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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